農曆年前,賴師兄因工作意外而往生了,讓我深深體會人生的無常,一星期前才載著我們一群蓮友到嘉義助念,一星期後卻天人永別,讓人不勝唏噓,很多蓮友因此無法接受此一事實,我懷著追思的情懷,將賴師兄的懷念化為文字。
賴朝河師兄於民國四十五年(1956),出生於南投縣信義鄉,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,兄弟姐妺七人,賴師兄排行老五,他心地善良,待人真誠,這是每個曾與他接觸過的人都感受到的,他克勤克儉,逆來順受,從未被現實困境打倒,婚後是定居於台中市河南路,育有三個兒女,老大老二是男孩,現讀國三及國一,十分的乖巧懂事,但小女兒出生就雙目全盲,而又重度智障,雖已十一歲,但心智並沒有發育完全,猶如兩歲稚童,需人全天候照顧,他雖心疼,但亦不得不將他送往嘉義「一心教養院」接受全程照顧,賴師兄只要有空,就去探望女兒,每每提及,我們都感受到他心中的不忍。
賴師兄個性溫和,為人真誠,因生活壓力沉重,做過很多工作,也曾四處打零工賺取微薄酬金,而後工作重點,專致於佛事會場的佈置及葬儀社整體工程,禮儀方面做得得心應手,每個讓他處理過的喪家,都非常感激,他有佛的悲心,將每一位亡者都當成自己親人般感同身受,他真心的付出,家屬都豎起大拇指讚嘆他,他所作的每一場都如理如法依照佛教禮儀,為家屬節省開支而盡量利益亡者,工作之餘,他熱心公益,發心為大眾服務,廣結善緣,在很多慈善團體作義工,不論是佛教界或社會上有需要的地方,以及社區的守望相助,都盡心盡力去做,也常常開車載著蓮友,去為亡者助念或關懷病人,他對本願的教理也有相當的理解,他為亡者開示,為臨終的人開導,每位他開示過的亡者及關懷過的病人都得到相當大的助益,我也常無法理解,何以我長篇道理講了一大堆給亡者聽,反而不及他三言兩語來得有效果,這是在他生前我們從沒去探討過的,原來他是用真心去幫助他們。他用心說服家屬正確觀念,如果有家屬因意見不合而不配合,那麼他寧可放棄這份工作,他善巧方便的誘導家屬念佛,家屬感受到他的用心,往往因為感激而進入佛門,這是賴師兄最成功之處,他於每次為人服務的機會,默默的在推廣念佛法門。
在父母眼中,賴師兄是個孝順的孩子,高齡的雙親和弟弟一家住在信義老家,路途雖遙遠,賴師兄總會抽空回家陪伴兩老,並不斷的鼓勵母親要多念佛,曾有一次,因為連續下了幾天大雨,往信義鄉的公路因土石流而中斷,電話又不通,因掛念家中年邁雙親,於是他將車子開到被沖毀的道路旁,然後翻山越嶺走了六個小時山路,才終於回到家,看到堂上父母安然無恙,心中的大石才終於放下,這是他親口提起的往事,他們兄弟姊妹間兄友弟恭,感情十分融洽,因此他的往生,帶給家人無限的感傷。
約四年前於潭子本願山彌陀念佛會認識賴師兄,而對他有比較多的瞭解是最近這一年多,這一年多來,我們經常在一起,去為亡者助念及關懷臨命終人,空閒時偶而也約幾位志同道合的蓮友,一起吃飯、喝茶、聊天,他與劉韋嬅師姐是我家中常客,有時一場助念結束,就會順道到我家,大家喝茶談天,交換心得,享受半日清閒,也因此我們成為談得來的朋友,這份友情猶如兄弟姊妹,我們培養出很好的默契,每一場助念,只要有賴師兄或韋嬅師姐在,就能做得得心應手,非常圓滿,因為他們都很用心的護場,能化解不必要的干擾,因此往往我們不需言語,只要一個眼神,一個手勢就能會心,今後失去一個這麼有默契的知己,是我們最大的損失,他再也不能跟我們一起分享心得。
賴師兄於民國六十六年(1977)底在馬祖服兵役時,因職務上是彈藥士,整日與砲彈為伍在所難免,有一天他正在清點砲彈數量,忽然發現牆角多出三個生鏽的砲彈,他隨手拿起一個用毛巾擦拭,不料毛巾勾到引信,他發覺後急忙丟出外面壕溝,他知道一個正常的砲彈,在短短的幾秒鐘之內就會爆炸,最慢不會超過三分鐘,於是他等了五分鐘還未爆開,想走近取回,又覺不妥,於是爬上看台,想看看附近有沒有人,好阻止旁人走過,還好正值中午,附近都沒人,大約過了十分鐘,再次想去撿回,但為了安全起見又退了回來,如此經過二十分鐘,以為已經安全了,欲走近取回,才剛踏進壕溝,不料一聲巨響,他感覺全身燒痛,倒在地上打滾,那是一顆裝著液體的硫磺彈,他灼傷了整個臉部及正面身體,此時看到旁邊有幾桶水,急忙提起水往身上沖,水淋之處暫時舒服,可是用完了水全身依然燒痛,當時眼睛已無法張開,但仍跑向營區求救,連上弟兄見狀,急忙為他沖水並立刻將他送醫。
他的皮肉嚴重腐蝕,送到醫院時他還清醒,醫官拿起紗布為他擦拭身體,他咬緊牙根忍受疼痛,無法形容的痛徹心扉,連上弟兄說:他沒過多久就已昏迷不醒。不知經過多久,也不曉得他的神識何時出竅,他看到醫護人員不斷為他沖洗傷口,他看到自己的身體被包得像木乃伊。此時已沒有疼痛,也沒有喜樂,沒有哀傷,一切似乎平常,那個木乃伊彷彿跟自己無關。而每個來看他的弟兄他都清楚知道,他來去自如,沒有空間的隔閡,能看穿桌子背面,能透視牆壁外的一切事務,隔壁的開刀房醫師為病人在動手術,他看得一清二楚,樓上樓下,左右隔壁,無有一物不在他的視線之內。而營區的長官及弟兄只要談論與他有關的事情,他馬上到場,知道他們所談的內容;每天有弟兄輪流著為他悉心照料,他都看在眼裡。外島的醫院因設備簡陋,曾有醫官建議送他回台灣治療,但另有醫官持反對意見,認為以他的情況撐不到台灣;每一次醫官討論該如何醫治他,他都在場,也很清楚討論的結果。大約一星期左右,院方將他送回台北三軍總醫院治療;而外島馬祖營區的長官及同袍,只要聊到他的名字「賴朝河」,他的神識馬上到場,台北至馬祖似乎沒有距離。有一次營區弟兄正在包粽子,有位同袍提起:「這些粽子包好,要送幾粒給賴朝河吃。」他馬上到場,聽到並看到。這期間醫院有陌生醫師來會診,討論他的傷勢,他都參與其中,只是無法表達意見;以致日後他清醒時,能熟悉叫出所有參與治療他全部醫師的名字。曾經有兩三次處於虛空中,眼前的世界空無一物,沒有肉體的包袱,那特殊的境界有說不出的舒服、自在,那種感受讓他永生難忘。又有一天,聞到一股清香的香味,連續三天這股香味一直迷漫在他四週;之後開始有知覺,感覺全身疼痛,神識不知何時又回到這軀體之內;而從神識離體至回來,這期間長達二十幾天。自恢復知覺開始,身體逐漸康復;當然,往後經過長時間一次又一次的整型手術,才復原至現在的面貌。
這一事件之後,賴師兄體會到他與母親之間心心相連。他出事之時,軍方封鎖消息,並未立即將此不幸事件告知賴家,但母子連心,母親那時似乎知道兒子出事,心痛如絞,一直要求他的大兒子賴明喜大哥,請他去打聽二弟賴師兄的消息。賴師兄有一位伯父,於年輕時就出家修行,賴媽媽因掛念兒子,前去求見法師想尋求解答。法師告知:「回家念佛自然就會逢凶化吉。」賴媽媽回家後便虔誠念佛,祈求阿彌陀佛救救他的孩子。賴師兄因不願讓家人操心,一直不敢回家,也沒有和家裡連絡。而賴大哥因為母親要求,積極的連絡二弟,過程也困難重重,等連絡上時,部隊已遷回台灣,而賴師兄也已經出院重返部隊,兄弟見面彷如隔世,賴大哥見二弟面目全非,甚是心疼。賴師兄日後知道,當時他連續三天所聞到的香味,是母親為他念佛求佛所供的檀香。
這段往事他鮮少提起,因此知道的人並不多,我們因時常相處,我曾親耳聽他敘述過兩次,當時曾經建議他記錄下來,但賴師兄以為不足以為人道,如今我只憑記憶描述,細節無法很完整,還好有賴明喜大哥及賴師兄昔日軍中好友邱玉田先生提供寶貴資料,要不是慧淨法師及信恩師父希望我紀錄下來,我實在不願將他這段神識離體的神遊經過公諸於世。慧淨法師說:這是很難得,很寶貴的資料,也是很好的教材,記錄下來可以讓很多人參考,可以利益很多人,畢竟有這經驗的少之又少。
賴師兄退伍之後,因緣具足進入佛門,他所聽聞的第一部經典,是某位著名法師所主講的楞嚴經,他聽了之後完全能理解經中意義,因為感同身受,他也曾經很精進的在修行,打坐、誦經、念佛,只為解脫生死,四年前因工作關係,認識信恩師父(當時恩師父還未出家)。而成為本願山彌陀念佛會助念團的一員,開始聽聞本願,也很快的接受本願救度,捨掉雜修雜行,而一向專念彌陀名號,工作之餘,不忘為大眾服務,廣結善緣。
今年(2002)一月二十一日那天,傳來噩耗,賴師兄去台南工作,發生意外從高處跌下,撞擊頭部致顱內嚴重出血,昏迷不醒,由台南奇美醫院轉送大林慈濟醫院急救,這一消息猶如晴天霹靂,幾位蓮友趕至加護病房探視,見他身上插滿管子,靠著呼吸器維持生命,已完全失去知覺,醫師告知家屬情況很不樂觀,要有心理準備,但他們手足情深,不放棄任何希望,並虔誠的念佛,期待奇蹟出現,我看他存活機會渺茫,心中默念佛號,求佛慈悲加被,我雖鼓勵他放下一切,往生淨土,但仍存一絲希望,願他度過難關,再次回來為大眾服務,在醫院觀察兩天,很多蓮友陸續不斷為他念佛迴向,加油打氣,但仍於凌晨終於宣告不治,兄弟姊妹情深,要陪他走完最後一程,捨不得送他至台中殯儀館,堅持將他送回信義老家處理後事。
於凌晨接到這個不幸消息,整夜無法闔眼,於清晨連絡熱心蓮友,很早就載著蓮友出發,到達信義時見賴大哥帶領姪兒在賴師兄遺體旁邊虔誠念佛,蓮友也一班接著一班陸續到達,當天我盡己所能,勸賴師兄提起一念願生心,接受大悲救度,提醒他本願的殊勝,一定要去西方作佛。我盡量克制情緒,但淚水潰堤,因無法接受事實,幾乎崩潰,所有蓮友一邊念佛,一邊掉淚,我助念經驗將近六年,其中不乏親友,從沒如此心痛過,失去賴師兄我是多麼的不捨,因為瞭解他的為人,所以對他佩服,他一直是我學習的對象,我知道他人生路上走得艱辛,雖受盡委屈,卻毫無怨言,他從未埋怨過任何人,從他身上我看到「妙好人」的影子,他有「妙好人」的胸懷,他的一生命運坎坷,活得辛苦,他的辭世未嘗不是好事,我相信他已經徹底的解脫,回到彌陀慈父的身旁。
賴師兄與恩師父情同手足,他的離開恩師父傷心欲絕,恩師父說:要不是賴師兄幫忙,他出家之路也無法如此順利。他不斷鼓勵賴師兄,要放下一切,隨佛前往,身後事師父會盡心盡力為他處理。當天下午,也就是他過世十幾個小時之後,將遺體移入冰櫃,但此時全身僵硬,這或許是他躺在醫院兩天時,全靠強心針維持生命而藥性作祟,也或許他還罣礙著年邁的雙親及年幼的孩子,我在想,如果角色互換,有誰那麼豁達,能放開一切而走得瀟灑,恩師父看得心疼,因不放心於第二天再次前去看他,湊巧遇到檢察官及法醫前來驗屍,將他移出冰庫,此時賴師兄遺體柔軟,面相飽滿,臉頰微微紅潤,恩師父親自為他淨身更衣,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才終於放下。
信願師父雖體弱多病,也顧不得虛弱的身體,於第三天親自帶領蓮友,前去為賴師兄念佛開示,此時法師及蓮友已連成一條心,只有共同的目的,要幫助賴師兄,鼓勵賴師兄往生極樂世界,儘管路途遙遠,每天仍有不少蓮友陪他念佛,他生前廣結善緣,往生後因緣殊勝,來自各處的蓮友都去陪他最後一程,他的臉頰一天比一天紅潤,員林的蓮友在他出殯前兩天,承租一輛遊覽巴士,為他成就了一場三時繫念的功德佛事,由恩師父主法,隔天本願山彌陀念佛會的蓮友也租了一輛遊覽車,四十幾位蓮友,也來為他成就一場功德佛事,也是恩師父主法,我負責全程拍照,想留下一些紀念。
告別式當天,我們清晨即由台中出發,六點不到,恩師父為他入殮,蓮友不斷念佛,看他身體柔軟,整個面頰、耳朵、脖子紅通通,恩師父希望我拍照留下他的遺容,拿起相機,調整好焦距,此時玄事卻發生了,怎麼也按不下快門,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,我帶的相機是自動感光的傻瓜相機,何以按不下快門,我一直納悶著:昨日的佛事也拍得成功呀!接下來的家祭公祭都拍得順利,公祭時,來自各地的親友、蓮友及社會人士、慈善團體,蜂擁進入他信義老家,將小小的式場擠得水洩不通,個個含淚拈香,場面哀戚,儀式結束,將棺木移入式場,讓親友瞻仰遺容,我則排在最後一位,因為不信邪,再次拿起相機,想給他來個特寫,但快門仍然無法按下,恩師父和我會心微笑,對呀!這就是賴師兄的個性,因為他生前就不喜歡拍照。賴太太紅著雙眼這麼說。
我們一路跟著靈車,陪賴師兄到達水里火葬場,親眼看他被送進去火化,蓮友虔誠的念佛祝福,因路途遙遠,恩師父先陪家屬回台中為他安靈,留下賴師兄的弟弟及小兒子和我們幾位蓮友在火葬場等候,將近兩小時,骨灰推出來,非常不可思議,他全身骨頭多處布滿了大大小小許多許多的舍利華,有綠色、有白色,大朵小朵的數不完,要不是親眼所見,還真不敢相信,當時我想,這麼多又這麼殊勝的舍利華,他的親人多數不在場,不能親眼目睹實在可惜,於是我拿起一根手臂骨,有著大小不等的舍利華,請廖伊晨師姐高高舉著,我要拍下此神奇的情景留給他的家人,奈何快門依然按不下,廖師姐試了也無法成功,我想,賴師兄是要我們以平常心,不要著相,一個念佛的人往生後有任何瑞相,是很平常的事,不要太執著,我腦海中浮起他平日熟悉的笑容,彷彿在對我說:拍什麼照片,有什麼好拍的!
很慶幸還能送他最後一程,他的小兒子抱著骨灰,搭我的車子前往大肚山靈骨塔,這段車程約一個多小時,韋嬅師姐沿途跟他講話,彷彿他活著時,一點也感覺不出賴師兄已成一罈骨灰。恩師父安靈完畢和家屬已先行前往等候,我們到達靈骨塔後為他進塔,一切圓滿順利,此時從心中湧出一句句南無阿彌陀佛,南無阿彌陀佛,是法喜,是安心,是感恩,而不是傷感,我瞭解賴師兄的為人,他不忍眾生苦,必定很快就會乘願再來。
陳晚 整理
2002年2月20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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